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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窝网 -> 武侠修真 -> 妖行志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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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三两怔怔看着,怅然若失,一时无言,眼里映着的那枚流苏剑穗,不知怎的,怎么也抹不去。

    奚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趣道:“喂,回魂了,人都没影了。”

    “认识?”

    “差不离是认识的。”

    奚羽从两人话语间透露的口风早已猜清白女蒙面少女的身份,此刻明知故问,余三两下意识呐呐回答。

    见他仍然魂不守舍,奚羽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大发感概道:“唉,也不知她高姓大名,芳龄几何,究竟是哪方神圣,许配了夫家没有?”在“夫家”二字浓墨重彩,着重突出。

    “什么夫家,这凶婆娘谁做她夫家,谁倒了八辈子血霉!”余三两哼唧道,怎么看都言不由衷,手里那一纸休书看都不看,扔进了火堆的余烬里,将门推合上,径直回茅草席,拉着被褥背过身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唉,这日子过得更真够风雨飘摇的。”

    奚羽打了个哈欠,热水澡虽说跑到半截就被人踹门给毁了,但周身清爽舒适多了,困倦袭来上,上前将门顶牢,也钻进了破破烂烂的被褥里。

    和上次那桩私会花魁奚羽知根知底的破事儿不同,余三两本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性子,从来不知道食欲不振怎么写,如今得偿所愿,却反而像变了个人似的。

    后几日,余三两神思不属,茶饭不思,水米不进,沉浸在自个儿的心事中。

    少年初识愁滋味啊。

    奚羽在旁小老头似的摇头失笑,能够感同他的身受,自觉颇有体会,早已参破红尘,哪里不明白这小子是着了那白衣蒙面女的道儿。

    世上哪能件件事都如你奚羽如你余三两的心意呢?

    要说这世上男人皆是贱骨头,余三两对这位奚羽不知名姓只因父母婚约定下终生的女子,在小时候无论如何痴缠,都不假以颜色,大婚将至,还逃婚离家出走,丢尽了两家的颜面。如今人家长大成人之后,上门来说要主动退婚,一纸休夫书砸在怀里转身离去,反倒着了迷似的开始念念不忘起来,如同心生魔怔。

    迷茫网一张开,教人蹈进孽海。

    一箍住,便是一生。

    但自古以来就有无数痴人,前赴后继,甘愿投入孽海,做那罗网中自缚的茧蛹。

    世间男女之事,莫衷一是,说不清理还乱,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对于这情爱之箍,奚羽自己尚且是懵懵懂懂,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不好五十步笑百步,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了。

    这是个熬人的冬天,雪积盈尺,经久不化。

    奚羽二人每日裹紧破袄,深一脚浅一脚腊月隆冬里出去在野地刨食,小脸冻得皴红。但多数往往是空手而归,就算前一晚梦见鸿星高照,运道齐天,隔天也不过挖上来几块皱巴巴的根茎,捣烂成泥,混着雪水煮碎粥喝了,一点流食塞牙缝都不够,根本不济事。

    缺衣少食,生计难以为续,况且两个半大少年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下一头牛的年纪,常常是饿得心里发慌,眼睛都冒绿光。

    碰上这样一场十年一遇的灾荒年景,不知有多少苦命人没有捱过去,悄无声息死于饥寒交迫之下,城郊的树皮草根都遭剥尽拔光,饿莩遍野,嗷嗷无告,走投无路之下卖儿鬻女的贫户比比皆是。

    人间惨况,天上如若果真有享用香火的当值神祇,缘为何故焉而熟视无睹?

    采药郎心中困惑重重,不得其解。

    但于钟鸣鼎食的王侯权贵之家来说却是不痛不痒,反倒平添了几分赏尽天下大白的雅趣,轻裘缓带,膏粱锦绣,地暖铺陈如龙,满室融融。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奚羽二人于心不忍,商议之后,一拍即合,效仿传奇故事中千里不留行亦不留姓名的前人好汉们,壮起一颗侠胆,趁着月黑风高,铤而走险当了几回劫富济贫的义贼。首当其冲,免不了便是拿那为富不仁的大户朱三公子开刀。

    当然正活都是奚羽蒙上脸来干,余三两只负责望风,两人将盗来的米粮从窗户投进去,连夜分发给穷苦人家,自己只留下小小的一袋过冬。但满城的穷人仅凭他们两人势单力薄,断断然是救济不过来的,只能尽人事以求心安罢了。

    但后来犯案屡禁不止,亡命之徒更不止他们二人,城中戒备森严,耳目众多,再难得逞,有许多流寇窃匪落网,不是被押入监牢,就是遭棍棒活活打死在当场,血肉模糊。

    好在奚羽一手草上飞功夫虽然还练到家,臻至传说中踏雪无痕的大成地步,但风大雪大,掩盖了一切足迹c气味。天时地利,即使有恶犬开道搜寻,也追踪不出百米就断了线索,这两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蟊贼才得以化险为夷,保全有用之身,尚且逍遥法外。

    不过也不敢再以身涉险,在盗门刚崭露头角便就激流勇退了。

    残冬行将消失,早春恍若来临。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余三两接过囊袋,喝了口讨来的酒糟,从喉道灌入腹中化开成一股腾腾暖意,两颊染上一抹酡红。

    他啧了啧嘴,摇头晃脑,没来由吟道:“春风拂面露华浓。”

    “你又在掉什么文!”奚羽瞪眼,抢回酒囊,仰头一口饮干。

    再候上些时日,草长莺飞,枯木抽新枝,大地嫩绿冒头,一派勃勃生机。

    有燕归来,衔泥在飞檐下筑巢安家。

    余三两原本对于奚羽所执着的修仙一事,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虽然口头不说,但心里还是牵挂着家中父母,是尔一直举棋不定。奚羽也心知肚明,人各有志,没有强求。

    但在某一时刻,他悄然下定了决心。

    两人谈起对未来的打算时,尽管余三两已经坚定下求道之心,但却和奚羽南辕北辙,他想要去追寻那位和他已经解除婚约的蒙面女的脚步,而奚羽心中另有所向。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终于决定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在分别前一晚,他们二人讲好在祠堂的天井会面,各自打包,收拾行装。

    等到天光放亮,到了时辰,余三两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身外之物,如同他羡慕的那些游侠儿一样,来去潇洒。

    奚羽肩上仍旧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包裹,里头是些细软,途中更深露重,衣裳还是要备上些。

    奚羽系戴上他恩人的斗笠,腰间挎着打鹿刀,将那根捣火棍赠给了余三两防身,余三两虽说面上表露着嫌弃之意,似乎对这黑不溜秋丑不拉几c卖相极差的铁坨坨很是看不上眼,但却牢牢握紧在手中。

    临行之际,两人看着相依为命熬过了秋去熬过了冬来,如今迎来了春分的彼此,珍重的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奚羽笑了一下,招余三两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余三两一愣,又惊又喜,埋怨道:“可别怪我不领情啊,有这么好的东西,掖了那么久,现在才教给我。”

    “你不要就算了啊。”奚羽作势要拂袖而去。

    余三两急忙拉住奚羽的手,堆笑道:“嘿嘿,要的,要的。”

    奚羽将先天一气的法门口诀传授给了他,以及自己的一点心得,余三两背得滚瓜烂熟之后满脸傻笑,看着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似的,晕晕乎乎。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少年在分道扬镳的前夕,终于志同道合。他们没有互道珍重,约好有缘再会,因为皆坚信来年必将有重逢的那日。

    最终,他们在彼此的胸口互捶了一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背道而驰。

    余三两要从汴京回到他的家乡,告别父母再启程,奚羽只身出了玄黑色的城门,继续踏上自己未知的前路,他已经耽搁足够久了。

    他又成了一个人,但心中却颇为宁静,路上下了几场雨冻,林间驿道的泥壤上尽是冰渣和融化开来的污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很快就湿了鞋,寒意刺骨。

    奚羽浑不在意,夜里烘干,白天浸湿,如此反复了许多天,他体质结实,不虞脚害烂疮,但长久下去,必定会落个老寒腿的毛病。

    但好在酥软的和风拂过四方,大地逐渐回暖,再行些时日,更是到了花香醉人的漫烂季节。

    从早春行到晚春,奚羽一路走马观花,心里愈发安宁,眼观花花世界活色生香,他留恋却不迷恋,只因知晓自己的路不在这里。

    这一日,奚羽的身影自山坡小道上走出,他挺身看着眼前的景象,怔怔然出神。

    “终于到了吗?”

    在他的面前是一片灵雾缭绕的仙山福地,烟霞阵阵,日月摇光,佳木茏葱,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更有流云出岫,玉瀑如龙,隐约可听闻鸾鹤的鸣唳,生动自然,引人入胜。

    巍峨山峦连绵,座座高耸插云,千岩竞秀,花木争奇,松篁斗翠,其顶峰隐匿于云深不知处,几可摘星辰。

    正前方,一条石阶小径蜿蜿蜒蜒扶摇而上,直入云霄,地气蔚然,钟灵毓秀。在山脚下立着一块石碣,约有三丈余高c七尺余阔,上书两个古朴苍劲的大字,“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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