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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章 画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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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主府中门房下人婢仆巡卫暗桩,林林总总不下千人,却少有人知这富丽华贵翼角连绵的内府中有一座朴素的画园子,寻常时候无人敢靠近,只是少数年龄大些的老仆知晓些内情,可这些老仆们在府上伺候多年,会不明白乱嚼舌头的下场?

    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具权势的巨擎之一恒州州主段千鸿,并未像其他权贵人物一样妻妾成堆,美娟成群,一生只娶了一房夫人,伉俪情深。这对于权贵层面来说太过惊世骇俗,要知道坊间稍有些银两的富庶人家,都想着纳两房美妾,冬天也好够得暖手暖脚再暖只鸟不是?

    州主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公子除了离家六年,说是外出求学外,并未遮掩过行踪,但凡不是这六年内到府上的新人,基本都见过。只是怪就怪在这个神秘的二小姐,从来只是听闻有这么一号主子,却几乎没人见过。整个恒州都有此类的谈资,只是大家众说纷纭,时间长了得不着答案,便成了一直空悬着的谜团,甚至有些人早已淡忘了,州主大人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鳞次栉比的内府高墙高檐围绕,中心竟种满参天大树,将琼楼玉宇的气派通通挡在外头,曲径通幽,内里却自成一片天地。

    林中如仙境,花鸟相闻。

    茂木遍栽,不少枝头上挂着丹青字画,以贯轴舒卷。

    每次来这画园子,段元亨都不由自主想到有名家《辍耕录隐趣》中所说:“弄笔窗间,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在这州主府中,哪有什么当代画法大家会选在其中隐居,玩这套舞文弄墨的趣致。

    段元亨轻步上前,在一副暖玉色轴杆字画前停下,小心翼翼抬起一角端详。是新上的色料,用的是祁州最受士子才人追捧的秋刀熟宣,润墨上乘,不易霉腐,面工细腻,随便一个优点都是作画的不二之选,只是造价稍贵,这满园树上的画卷,够寻常人家温饱几代人了。

    除了熟谙风花雪月外就没太多雅好的段大公子其实对作画并未了解多少,但生在权贵人家,从小耳濡目染,见过的名家大作多如牛毛,还是能看出个一二的。手上这副《晴又雨》山水堤亭绘制的皆惟妙惟肖,但都是死物,只需拓其形便能称上佳作。只是名叫“晴又雨”,这天瞬息万变,一眼是晴天,下一眼又乌霾蔽日,怎让人拿捏的准,况且要将两种天色之交替同时呈现于笔墨纸张上,最考验功夫。

    在段元亨半个门外汉的眼中看来,这画已是极好。他放下手中画卷,环顾看去,满园上百幅画贴,竟全是同一片景,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气象,季候与时辰。

    段元亨着实有些惊讶,画园子里住着的这位是多爱这地方,才有兴致能将一处画上上百遍?摇头苦笑一声,心中感慨道何苦为难自己,画地为牢,终是看不到这画上广阔天地和这四季气候交替之美,画不出神韵便是画不出,狼毫挥尽上百幅上千幅又如何,抓不住的永远是颜彩绘不出的天边那朵云彩,老天爷喜怒无常,云彩不也跟着变幻莫测吗,何必去和一处风景较上劲,须知天大地大啊。

    “妹妹,哥哥回来了。”段元亨朝画园子结庐矮墙院內的小木屋喊道。

    位于高堂广厦中的木林,又由木林环抱的画园子,显得格外神秘。这里仿佛是整座州主府的禁区,虽然府上没有明言规定,但傻子都该意识到这与恢宏榭阁格格不入的林院不是能够随便进的。

    林院外飞檐反宇下的流丹墙角,百无聊赖的白尹儿正捏着树枝蹲在地上练字。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在一刀可按金银论价的宣纸上写绘,普通黔庶子弟也可在一吊铜板一笈的竹简上习字,可一个府上的下人丫头,能用什么?

    曾经少爷未出游各州求学,洗凡居里还算热闹,丫鬟仆人二三十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能有个从不端架子苛责下人的主子,撇开丫头们聚在一块就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暗里较劲不提,也不失为明面上的和和气气,只是性子内敛的白尹儿从不参与其中。她知道那些丫鬟们的心思,整日在少爷面前搔首弄姿,明里媚笑暗里扭臀的,无非就是想在年纪正青春萌动的少爷心里留下个浅淡影子,若是得了少爷雨露之情,虽不说能麻雀变凤凰,至少一生都不用在做这下人活计不是?在洗凡居地位超然的她没有这般想法,她觉得,只要能跟在少爷后头,伺候他一辈子就很好。别的丫鬟会觉得这种想法天真的可笑,但与少爷关系最亲近也最了解其心性的她才真的觉得,那些丫鬟们的想法才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因为独得少爷偏爱的缘故,没少受他人刻意孤立,倒是落得清静。自今没个能交心的朋友,少爷算交心的朋友吗,不敢想,嗯不算吧

    其他丫鬟对于她总是能够跟着少爷后头走东逛西,心生妒忌,每次见到却只能笑脸相对,嘘寒问暖殷勤的很,背地里都议论说这一脸清纯的狐狸精最会勾搭男人,也是怕她在少爷床头吹那枕边阴风。

    她就是听到什么对她不好的风声也全然不计较,每次少爷读书,她总是站在一旁,少爷应允她一起学,还亲自教她识字写字,她就很开心,知足常乐,什么烦心事都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还是放下眼前鼎食鸣钟的生活要外出游历求学,难道以恒州州主的威势还愁请不动名师到府上?少爷只是说她不懂,还说读万卷书,须行万里路。没读过几篇大道理的她确实不懂,更不知少爷说的那万里路,到底得有多远,她只知道州主府已经很大了。

    这一走就是六年,瞧瞧,六年啊。

    白尹儿看着地上用树枝写出歪歪扭扭的“尹儿”两个字,略微皱起那好看的月牙眉,少爷说她的眉毛轻皱着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她神色一舒,仿佛是决定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意,眉眼弯弯,果真更好看了。她做贼一般环顾了下四周,轻抬右手,用树枝在“尹儿”前面又写下了“元亨”,笑意更浓。

    “元亨”却比“尹儿”好看了无数倍,无人知道这两个字比她自己的名字多练习了无数遍。

    六年啊,白尹儿手肘放在膝盖上,撑起歪着的小脑袋。

    洗凡居的丫鬟仆役们都被许以银两遣散出府了,听说好些个都找到了好人家嫁了,孩子也该有了,毕竟那些丫鬟们都比她大上两三岁。当初也并非是要刻意赶她们出府,都是自愿去留,只是没了少爷的洗凡居,就像丢了主心骨,有些私心的丫鬟更是知道无望了,想要从三等丫鬟往上爬成为无需洗衣劳作的一等丫鬟同样需要主子青眼有加,可主子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念想,纷纷作鸟兽散。

    到最后,曾经最欢悦闹腾的洗凡居也人走空空了。夫人经常会来少爷的院居,大概是为了睹物思人吧,每次来眼泪都不曾干过。每次夫人一哭,站在角落的她也不由自主的通红这眼,心头总有种怅然若失。

    夫人每次来都会看见这个红着眼却从不掉眼泪的姑娘,就问她你为何不走。她哽咽着说不舍得,想替少爷打理好院子,想等少爷回来,想再伺候少爷,想报答夫人。

    后来她就成为了洗凡居唯一的丫鬟,一等丫鬟。

    她自小就喜欢春意盎然的绿色,觉得那是一种希望和朝气的颜色,于是她可以自由穿上自己喜欢的绿衫,无须寻常下人的避讳。月钱也加了不少呢,足足有三两银子,听别院的一等丫鬟说每月只能拿到二两,当被问道自己的时候,她只是淡笑说,也是二两。一等丫头每旬都可自由出府一次,大多是去添置脂粉衣物,可这些她都不太感兴趣,最多就是看见哪家裁缝铺子有新上的绿衣衫,便多瞧几眼,真遇到喜欢的,问问价钱也就退缩了,倒不是买不起,是没怎么花过银子的她,到了掏银子的时候,当真心疼呐。

    少爷私下只对她一人提过说先南下江南,打听到哪面是南后,每次出府都必定会去城外山头上眺望南方,一望就是很久。望着望着思绪上头不争气的红了眼也倔强的说这风沙怎这般大,迷了眼,那眼眶里的白玉珠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少爷说他不忍心让这如开满倾世桃花的眼睛桃花雨下,她就听他的话。

    只是这一等就是六年,六年,她更高挑了,原本稚气的秋水芙蓉开的愈发脱俗动人,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那人,也归来了。

    “小妮子,没头没脑的傻笑什么?”一道醇厚的声音玩味打趣道。

    面若桃花晕红的傻笑丫头连忙起身用脚踏去地上写的字。

    段元亨转身离去。

    白尹儿小跑跟上。

    后者痴痴看着前头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格外满足。

    前者嘴角勾起一个暖人的弧度,沁人心脾,刻意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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