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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窝网 -> 历史军事 -> 1618：燎原

履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明之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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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

    无论是张子云的那个时代还是现如今的大明，都是一座闻名天下的城市。自从明成祖朱棣靖难之役，迁都北京之后，这座原本的帝都渐渐褪去了自己身上的政治气息，南京虽如北京一样，也有六部，但是除了吏部、兵部以外，其他各部不过是闲散职务。

    但是这座六朝古都却自有一番繁华，作为大明的南都，南直隶才俊汇集之处，东南繁华形胜之地，无数文人雅士，富贾豪绅在此挥金如土，寻找欢乐。

    尤其是十里秦淮河上，更是繁华无尽，嫣红柳绿，自唐宋以来，这秦淮河便是温柔乡，多情冢，无数富商大贾，文人名士流连至此，杜牧，柳永，都在秦淮河上留下无数风流名句，这一番文人的唱酬更为秦淮河增光添彩，尤其是大明晚年，虽然时事动荡不安，但是这秦淮河上的温柔可从未削减。道不尽的风流潇洒，数不清的名伶文士，将大明时代的这条河，妆点成为历史上的传奇，诸如秦淮八艳，更是在明末这一波澜起伏的书卷中书写了无数或感动或悲壮的故事。虽然按照张子云所处的时代，艳压群芳的柳如是，李香君现在不过是襁褓之中的婴儿，但是秦淮河的繁华，依然如同史书记载，东南形胜，龙盘虎踞。

    去往南京的官道车马络绎不绝，掀开马车帘子望向车外，来往的客商文人也是颇多，他们大多三五成群，或者骑马，或者坐车，带着仆役，前呼后拥，往来不绝，这其中有商人，也有文人，商人们大都坐车，跟着十几个仆役，那文人则骑着驴或是马，亦或是徒步，带着一二个小童，在路上慢慢行着。甚至还能看到蒙古人和几个朝鲜打扮的人。

    某次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张子云甚至看到了一群押送货物的镖师，若不是雨若当时拦着，张子云差点就要上去和这些人聊天了。

    自登州启程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一路上也算是抱着游山玩水外加见识真实的17世纪大明帝国的心态，白天便乘着凌家的马车赶路，晚上便留宿在驿站或者是城中的客栈或者凌家的商铺之中，如果两地相距一天，中午进入一座城池，便就会在城中停留，等到第二日早晨再启程，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驿站或者城市，但是绝不会走夜路，说是夜路极为危险，便就是有武装护卫的车马，也是能不走便不走。

    17世纪的大明，便就是官道，在夜晚也存在危险，张子云虽然带了六名亲兵，但为了安全起见，也还是小心谨慎。

    这一路上停停走走，便成了张子云了解这个时代大明的最好机会，毕竟现实要永远比留存于书籍史料中的文字要生动实际的多。

    张子云不但结识了许多文人雅士，富豪士绅，还认识了许多倍当做猪狗使唤的下人，有富丽堂皇的高门大院，亦有贫寒无依的破门小院，有朱门酒肉臭，亦自有路有冻死骨。

    一面是天青地阔，碧空万里，繁华富贵，另一面则是饿殍成群，尤其是那些流落与城市内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他们受着灾荒，又受到官府盘剥，不得已只能卖儿卖女，以求苟延残喘，这一切，都让张子云非常震撼。

    第一次看到那些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下一副驱壳的饿殍，张子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身于现代中国，富裕强大，人民至少不用担心饿死，虽然偶然也会在新闻或者史料照片上看过战乱时代饥民的样子，但却远远没有亲眼见到这般的震撼。

    从这些饥民的身形，根本就看不出是男是女，他们全身上下都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披着破布，摇摇晃晃，两眼无助，还有些力气的，则捧着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子或者还能看出点形状的妻子，四处售卖。

    这并非虎毒食子，实在是无路可走。

    卖出去老小可能活，不卖则必死。

    被卖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三四岁有之，七八岁也有之，这些孩子大多数都面色枯黄可怕，腹部鼓涨，大概都是吃了草皮树根甚至观音土，无法消化，按照雨若的说法，这些孩子便是卖都卖不出去。

    沿着官道行走，行到荒野之处，往往会见到倒毙在荒郊野外的饿殍，尸首干瘪，有一次张子云独自下车小解，结果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具幼儿尸体，身上的肉已经被剐去大半，只剩下一副还未腐烂完毕的尸体，只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虽然让人将之掩埋，但是之后五六日里，他在晚间根本无法入睡，常常在惊悸之中突然惊醒，然后在房中不停哭泣。

    自那以后，他便绝对不会在野外单独下车。

    他也算是见过血的人了，但如此残酷的场景，他实在无法接受。

    一路走来，张子云不停地想要为这些灾民做点什么，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些赈济不过杯水车薪，但是能救下几个便救下几个，那些孩子以及青壮他都一并送回登州。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大明是天堂，对于这些人来说，几如地狱。

    而一路走来，那些个官吏豪绅，好的自然是有，但是更多的是紧闭城门家门，任着这些人死活，这让张子云深切感受到了为什么新中国成立之时要打倒土豪劣绅了。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基本良知，在他们眼中，人不是人，而是可以坐观生死的畜生，有两次，张子云甚至差点和驱逐流民的小吏打起来，气得他差点动手杀人。

    他越发了解当初建国之时太祖进行雷厉风行的革命改造的目的了。

    这个国家要铲除一切不把人当人的人，这就是专政的意义所在，只有人人平等，才是真正的平等。

    为了保证这种平等，他一直教导我们要具有反抗的精神，把种子埋在所有人心里，让极端的压迫不再出现。

    依依为了减轻张子云的负担，对后来的行程都做了更改，不再让张子云外出了，大概是怕再这样下去，张子云真的会一时冲动，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张子云时常在想，若不是自己遇到了雨柔，怕是现在他早已经不知道埋骨在何处了，想在这个时代生存，何其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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