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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窝网 -> 历史军事 -> 1618:燎原

诡变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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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君晨忧心忡忡。

    皇上已经派锦衣卫把张子云从刑部大牢里提走,押进了天牢之中,天牢,那是关押御犯的地方,这个地方,莫说刑部,都察院,便就是内阁,没有皇上首肯,谁都无法进入。

    皇上出的这一手着实让他感到意外,他本以为福安郡王出面,这事大有转机,可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圣意难测。

    进了天牢,就是落进了皇上的手里,就算是冯君晨有通天的本事,此时也有些黔驴技穷的感觉。

    当然,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坐以待毙的,眼下,便就是再找朱由桢杨泉依依他们商量对策。

    他命冯明准备车马,自己便要出门。

    “文荀!”

    正出门的时候,府门前一个人把他叫住,来者正是他的好友,礼部的赵梦奇,他同时也是独相方从哲的学生。

    “向真兄怎么来呢?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和向真兄叙话。”

    赵梦奇平素见他,都是不紧不慢,今日却有些着急,便笑着道:“文荀,今日不是我来找你,是我奉了老师之命,来请文荀的!”

    冯君晨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停住脚步,看了赵梦奇一眼道:“中堂要见下官?”

    赵梦奇点点头,接着低声道:“老师已经在别府里等着你了,文荀,那张子云已经被皇上押到了天牢,这个时候我老师要见你,你去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对张子云有利。”

    冯君晨愣了一下,这个时候,方从哲要来见他,不知道会有什么话要说,他抱起拳,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向真带路。”

    赵梦奇点点头,接着指着一旁早就备好的轿子,冯君晨便跟着他一起上了轿子。

    一路无话,两人来到一处大宅之前,宅子上落款“哲宅”,门房早就在外面候着,等赵梦奇、杨泉下了轿子,便被引着从正门进入。

    宅子很大,从影壁穿过,沿着回廊穿过一座园子,园子里假山堆叠,突兀罗列,茂竹秀林,其中还有兰草野花,园子里还有几座小屋,摆设极为简单,不过是一张圆桌,几把椅子,显然主人的品味很高。

    沿着园子里的小径往前走,穿过一座假山便来到后园,后园里有一座池子,池子里游鱼悠闲地在水中遨游,池子旁边则是一座石板桥,池水从桥下潺潺流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沿着石板拾阶而上,来到池边的一处临水而建的亭子,亭子上的匾额则是一手好篆,名曰“忘我”,自然是取自《庄子》中临渊观鱼的典故。

    环顾四周,池子周围都以竹,树相互映衬辉映,夏日炎炎,这里却到处一片绿荫,京城里时时酷烈的夏风,到了这里却变成了习习凉风,让人心旷神怡,不觉沉醉。

    两人被侍女带到这亭子里,相对坐下,侍女端上了凉茶侍候。

    “山水清泉,茂林修竹,真的是好雅境啊!”

    冯君晨不禁赞叹,这般的技巧用心,足见主人的雅致。

    “这本是世宗皇帝时工部尚书严世蕃为严嵩修建的别馆,世蕃倒台之后,这里一度归了徐阶,再后来,张太岳,商震,再到如今的老师,这座宅子,可也算是经历了咱大明数十年风雨了。”

    “虽然耗费了无数银子,可也为咱们这些后人留下了一处好境界!”冯君晨由衷赞叹着。

    “这宅子,可是皇上赐给老师的,老师一向谨慎,这宅子虽然喜欢,却也不敢多来,怕吃了言官的弹劾。”赵梦奇笑着给冯君晨倒茶,茶水喷香,让人能够暂时忘记俗世的烦恼,“这是广东送来的凉茶,京城里可很难喝到。”

    冯君晨将茶杯端起,饮了一口,顿时觉得凉气袭人,他饮了半杯,笑道:“中堂可是好悠闲啊,在现在这个时候,躲在这个地方,整日饮茶消暑,朝廷里的事就算是斗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管不问,也难怪中堂这个年纪,身体还如此康健。”

    赵梦奇苦笑着指了指冯君晨道:“你这几句好挖苦,说到这,我就不得不为老师说两句了,这么些年,老师身为独相,皇上的事情,朝廷里的事情,哪些不得找老师,他这事情做得好了,无人称颂,这事情要是做得差了,那朝廷里的文官,东林的那些士子,怕就要每人一句,恨不得用唾沫将他淹死,当年张太岳在世宗皇帝时,何等圆滑机敏,可做了内阁首辅几年,便就成了独断专横之辈,也落下了身后的百年骂名。”

    冯君晨笑了一声,点头道:“这说的也在理,我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吧。”

    “这还算是体谅长者的话,”正说着,从回廊尽头走出一个拄拐的老者,须发皆白,用一根玉簪束着头发,戴着一个方巾软帽,穿着一身上等织锦制成的紫色深衣,脚上踏着软便鞋,慢悠悠地走到了亭子里,正是当朝独相,大学士方从哲。

    冯君晨和赵梦奇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

    “老师!”

    “中堂!”

    方从哲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示意两人坐下,两人都没有坐下,只待方从哲入座,这才坐下,赵梦奇赶紧给老师斟茶。

    似乎是因为休息了几天的缘故,方从哲脸上的疲态已经消了大半,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极好,他坐在亭子上,看了看池中的游鱼,接着从亭子护栏上取下了一个紫色的小碗,从碗里捉了几把鱼食,丢在了池中,那些游鱼便都游到了亭子周围,争相浮出水面,一时鱼群嬉戏游玩,很是好看。

    “瞧瞧这些鱼儿,为了抢眼前的食饵,争先恐后,却不知道争来争去,不过是给别人看了个热闹而已。”

    冯君晨和赵梦奇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不好明着反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这个理。

    “如今,围绕着辽东的案子,东林也好,杨镐也好,争夺来争夺去,都不过是皇上的棋子,供着皇上观看的,有时候,太过聪明成不了事,刚直过头也成不了事,摸准了皇上的性子,才是成事的关键。”

    方从哲将手中的瓷碗放下,上下打量了冯君晨一眼,道:“当初梃击案的时候,有些人就是太过聪明,才把自己的一身才华耽误了。”

    冯君晨并不说话,梃击案发生的时候,方从哲身在内阁之中,只不过和他平素的风格一样,他在内阁会推的时候闭口不言,坐看争斗。

    “怎么?之前六部会推的时候,可不见你这般沉默,怎么现在在我这却闭口不言呢?”方从哲看着沉默的冯君晨,笑道:“这可不像是冯文荀的风格。”

    冯君晨双拳一抱,躬身行礼,笑道:“中堂教诲,下官听着便可,有些话,六部会推的时候,中堂听过了,另外一些话,和向真兄说过,想必中堂也听过了。中堂是上官,又是长者,君晨是晚辈后生,再冲撞的话的就不多说了,即使说了,也还是那些话,中堂要想听,君晨也可以再说一遍,就怕坏了中堂现在看鱼的心情。”

    方从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握着拐杖,哈哈大笑,又看了一旁的赵梦奇道:“向真,就是说话这项,你可要和文荀好好学学,果然不愧是心学门徒,这嘴上的功夫可是厉害,可就是怕和东林那些人一样,也只会是耍嘴皮子上的功夫。”

    冯君晨笑着道:“东林有许多只会嘴皮子的人,却也有不少能干肯干之人,只是可惜当今的大势,动嘴皮子的比上手的人多了去了,造成这种满朝廷互相攻讦的原因,中堂比君晨清楚。”

    方从哲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当下也不恼,笑着道:“当年的东林与今日的东林岂可同日而语,说起来,老夫能入阁,也亏是东林的台山先生推荐(独相叶向高),当年的东林,虽不如今朝的人多势众,可出入东林的人,都是当世的俊杰,可惜,就算是东林,也不懂这观鱼的志趣,以致于得寸进尺,当年的京查,可得罪了多少人,也拉拢了多少人,结果看看,现在这东林里,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方从哲握着拐杖,叹了口气,似乎在为东林的堕落而感慨万千。

    “朝廷之内,最忌结党,结党则生利,生利则必失正,部院之内,互相结党,自然会大生攻讦之事,老夫当政以来,时刻不敢懈怠,向真一身本事,也只能在礼部当个闲官而已,即便是这样,也难逃如文荀这样的苛刻之口啊。”

    冯君晨默然不语,继而笑道:“中堂诗文精通,宋朝欧阳文忠公可有一句‘君子为朋,小人为党’的话,一句话的事情,中堂忠厚持正,清静无为,本来不错,但眼下这朝廷里,这忠厚无为,不过是纵容了那些结党的小人,东林也好,浙党,楚党也罢,这一池子的鱼你争我夺,而中堂本来应该将这些党羽一扫而空,整肃朝廷才好,这才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国家取胜之道。”

    方从哲笑着摆摆手,摇着头道:“文荀,你和向真一样,都太年轻了,朝廷里的人事复杂,若都是像你这般雷霆手段,把朝廷上下荡涤一空,这大明朝廷还有人吗?老夫独相多年,这大厦老夫勉力维持了多年,也已经是精疲力竭,文荀你一身的本领,却把心思都放在了结党上,实在是不该啊。”

    冯君晨看方从哲一脸无奈,也不好再苛责,他来京城之后,也知道方从哲也做了许多事情,只可惜他一向老成持重,绝不会与皇上廷争,很多事情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

    “中堂,君晨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可大明若再如此下去,将来如何?总不能将咱们这代的事情留着交给以后的人来解决吧,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事情越积越多,纷繁复杂,早晚出事,现在朝廷内有贪墨、党争、争权之乱,外有民变,邪教、蛮夷之危,咱们若都居于亭上,临水观鱼,则天下大变之时,我等的身上,必会背上奸佞之名的,中堂难道就不怕百年之后,背上身后骂名吗?”

    冯君晨言辞切切,一旁的赵梦奇也是频频点头,方从哲也是沉默不语,脸上迅速黯然了下来,他自从学以来,大半生行事都十分谨慎,深谙避祸躲险之道,如今也算是位极人臣,如今在这朝廷上,他独木难支,唯有小心谨慎,弥补局面,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青史的那支笔恐怕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一辈子都在追求圣人之道,到头来却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让他自己都唏嘘不已。

    方从哲叹了口气,他颓然坐在那里,接着握住拐杖,想要起身,一旁的赵梦奇和冯君晨赶忙将他扶住。

    “老夫想让文荀你任吏部侍郎,等过两年,等老夫致仕,老夫便上书皇上,让你入阁可好。”

    冯君晨愣了一下,一旁的赵梦奇立刻欣喜起来,哪知冯君晨却笑着道:“中堂的厚爱,君晨怕是要辜负了。”

    方从哲点点头,笑着道:“文荀你还是聪明人,那个徐光启,老夫让他外面练兵,他不愿意去,以为老夫害他,这京城,就是这一汪池水,我们这些游鱼,在这装饰华丽的池子里每日里游来游去,便以为自己可以成龙化凤,大展身手,却不知道这池子之外,江河湖海,任君遨游。”

    冯君晨点点头,他看着方从哲一脸疲惫的脸,道:“中堂,如今皇上的心思,也就您能懂得了。”

    方从哲笑着指了指他,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来套老夫的话,皇上的心思,我们这些人怎么能猜?张子云,皇上不会杀,至于会不会放,你一个兵部的郎中关心了也没用,不过你放心,等辽东的这个事情过了,老夫一定会说该说的话。”

    冯君晨喜出望外,便道:“多谢中堂。”

    方从哲站起身,脸上也稍稍有些放松,他握着拐杖,看了眼前的赵梦奇和冯君晨一眼,点点头,接着道:“老夫之前和皇上商量过,山东巡抚王再晋之前奏报过,辽东危急,登莱急需干员前往宣抚,老夫已经上了奏报,让文荀出任登莱巡抚,虽然御批未至,但是皇上的意思,老夫是明白的,所以那个张子云,皇上也不会杀,杀了,你也去不了登莱,你能去登莱,皇上便不会杀张子云,至于孙承宗他们,你也就不必再去找了。”

    方从哲将拐杖一举,笑道:“皇上是个聪明人,文荀你可要小心体会皇上的这番用意,也算是老夫和皇上最后打得一个反击吧,那些个东林的人,文荀你可要小心交往,他们都是些吃了人都不吐骨头的人。”

    冯君晨没说话,他看着方从哲,双拳一抱,给方从哲行了一礼,接着道:“中堂您的教训,下官知道了!”

    方从哲知道冯君晨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接着将手中的拐杖拿了起来,轻轻抚摸了两下,接着递给了冯君晨,道:“这是当初老夫刚入阁的时候,皇上赐给老夫的,老夫应该是用不上了,就送给你权当是个念想。”

    冯君晨连忙端起双手,将拐杖接过,方从哲点点头,脸上又浮现出了疲态,他也不再说话,接着颤巍巍地从亭子里走出来,背着手在廊道里走,走了几步,突然吟道:“大梦今宵醒,何处有浮云?飞鸟去旧林,池鱼迷当归。”

    冯君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无限悲怆凄凉,他叹了口气道:“四五十年后,假使我也落进了中堂这样的境地,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中堂这样的境界啊!“

    一旁的赵梦奇愣了一下,接着看了冯君晨的侧脸,问道:“你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两者,”冯君晨顿了一下,拿着手中的拐杖,“兼而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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