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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最难消受是相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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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也就是民国三年,南京城,姜雁儿被转卖了四五道手,最终落在了秦淮河边的一家青楼画舫上做娼妓,那是三月初五的一天,黄昏时分,姜雁儿起身梳洗打扮,今日有城里的富豪宴客,要在画舫上摆酒席,楼里的姑娘都得赶去伺候。

    姜雁儿刚刚换好衣服,突然听见一声窗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破了窗户,翻了进来,姜雁儿抓起针线笸箩里面的剪刀,仗着胆子走到窗户底下,拉开窗帘,只见窗帘后面此刻正缩着一个干瘦的青年男子,腹部一道刀口,染红了褂子,面色惨白,嘴唇乌青,那青年男子瞧见姜雁儿,苦着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道:

    “阿姐,救我一救!”

    姜雁儿正发愣之际,只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落在了甲板上,姜雁儿知道这定那青年的仇家来寻他,再看那男子伤的很重,又听出他一口的苏州口音,知是自己同乡,此情此景,更让姜雁儿想起了当年的杨霄,也是这般落入了江中,被他救起,姜雁儿想到此处,将心一横,拉开了衣柜,将那男子塞在了柜中,拿起抹布,擦干了那男子滴下来的血迹,将抹布裹着灯台抛入了水中,推开半扇窗户,抬脚在窗框上踩了一块黑漆漆的鞋印儿。

    “咣当——”木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踢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涌进屋来,抬起手里冷森森的长刀指着姜雁儿喝道:

    “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汉子跑进来!”

    姜雁儿喘了口气,向窗边一指,为首的大汉跑到了窗边,一眼便瞟到

    了窗框上的那半个脚印!

    “狗日的跳水里了,给我撑船搜!”

    那大汉一声大喝,带人出了屋子,姜雁儿关好了门窗,听得脚步声走远,回身打开了柜门,扶着里面的那个青年汉子走了出来,那青年汉子一屈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姜雁儿“当当当”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

    “阿姐救命之恩,我窦万通永世不忘,待他日窦某飞黄腾达,定当报偿!”

    姜雁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涩声说道:“都是江湖飘零的苦命人,今日不知明日事,谈什么报偿?”

    那青年汉子讪讪的笑了笑,也不说话,一转身也出了画舫,趁着黄昏入夜,灯影昏黑,消失在了码头深处。

    一年后,也是三月初五,姜雁儿生了病,窝在船舱里发烧,老鸨恼怒她不能开工赚钱,没有给她饭食,姜雁儿饥寒交迫之际,忽然听得窗外鼓乐齐鸣,鞭炮喧天,有大队的人马朝着画舫而来,正惊诧之间,屋门被人从外推开,老鸨带着两个龟奴闯了进来,姜雁儿下了一跳,从床上连忙滚下地来,不住的磕头,哀声说道:

    “莫打我,妈妈莫打我,明日……明日我便能接客……”

    怎料那老鸨见状,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惶恐,手忙脚乱的姜雁儿扶了起来,亲自帮她整理发鬓,梳洗描画,口中不住的说道:

    “孩子,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在妈妈这三年,妈妈可曾亏欠过你,说起来,我这一船的姑娘,还是数你最有手腕,竟然勾住了挑山帮的大当家,哎呦呦,人家给你赎了身,八台大轿就在码头上等着你呢,快,让妈妈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你也好漂漂亮亮的出阁……”

    “挑山帮……大当家……”姜雁儿细数着自己平日里相熟的恩客,数了好几个来回,也不记得有过什么挑山帮的大当家。

    正疑惑之际,老鸨已经给姜雁儿打扮利落,拖着她从船舱底下走上了画舫的甲板,甲板上,江风正弄,穿对面的码头上架起了三人宽的跳板,跳板上铺着一层红毯,红毯那头的岸上,人声鼎沸,当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见姜雁儿出来,滚鞍下马,迎了上来,姜雁儿离得远,瞧不见那人样貌,但看身影依稀面熟,于是挪步上了跳板,走进了些,才看出,原来那个一身黑布马褂,头戴圆顶呢帽,胸前挂着大红花的人,就是两年前那个被人追砍,躲在在房内的窦万通!

    “是你?”故人重逢,姜雁儿漏出了一个笑容。

    窦万通一撩衣摆,双膝一弯,跪倒在了姜雁儿面前,高声说道:

    “阿姐救命之恩,我窦万通永世不忘,今日窦某飞黄腾达,特来报偿!”

    姜雁儿上前扶起了窦万通,捏了捏他长衫的料子,笑着说道:

    “果然是发达了呢!”

    窦万通哈哈一笑,神色一肃,沉声说道:

    “当年我竞争大当家之位,被仇人追杀,多亏阿姐仗义相助,救我一命,这一年,我收拢兄弟,攘除敌凶,已然坐稳了这挑山帮头把交椅的位子,我窦万通是个带把儿的爷们,许下的誓言,不敢相忘,今日备足了花红表礼,前来迎娶阿姐,自此后,秦淮河青楼里再无什么花娘姜雁儿,即日起,你就是我挑山帮的姜大太太,你我富贵与共,如何?”

    姜雁儿闻言,已是泪流满面,这许多年来身世飘零,流落江湖,在青楼里受的辱,遭的难,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终于等到有一个人能拉她出这火坑了!

    姜雁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笑着点了点头,窦万通站起身,一把将姜雁儿横抱在胸前。

    一片锣鼓声中,姜雁儿进了挑山帮的大门……

    要说,这姜雁儿和窦万通真是绝配,窦万通为人心狠手辣,敢打敢拼,十足的绿林作风,没几年的功夫就把南京周边什么运河帮、船旗会之类的竞争对手打散的打散,收编的收编,而姜雁儿呢,出身青楼,察言观色,八面玲珑本就是吃饭生存的本事,嫁到挑山帮之后,辅助窦万通左右逢源,无论是帮里的上下老小,还是帮外的人情往来,都打点的坦坦荡荡,提起姜大太太,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的。

    可是事业顺利,并不意味着婚姻美满,两个人婚前接触不多,成亲之后,姜大太太才发现,这位窦大当家,那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姜大太太有心要一个孩子,用孩子拴住窦万通的心,不过兴许是早年间在青楼里堕胎药喝的多了,这孩子怎么也要不出来,窦万通因此也很是郁闷,越发的不着家,在外面酒色无度,渐渐的开始不着家了。

    于此同时,姜大太太派去苏州乡下寻找冯铁匠的人也带回了消息——冯铁匠一家都死了!为什么呢?只因为这几年苏州的年景不好,灾民是越来越多,南京这头的人牙子尝到了贩卖人口的甜头,越发的收不住,从一开始的买卖直接变成了拐带,冯铁匠乳名叫扣儿的小女儿被人牙子给拐跑了,冯铁匠的老婆受不了打击,上吊了,冯铁匠家破人亡,日日借酒浇愁,烂醉如泥,一日上山打柴,腿脚一软,跌倒山坳里摔死了……

    姜大太太听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哀痛之下,日日以泪洗面,心中暗自思忖:我得此报应全因这些年在挑山帮恶事做尽,欺行霸市、放贷骗毒、倒卖鸦片、拐带人口、运送军火、逼良为娼,桩桩件件都是伤阴德的买卖,所以才遭此报应。

    心念至此,姜大太太不由得悲从中来,至此以后,渐渐的改了之前的做事方法,对鸦片和贩人口的生意开始有意的缩减运量,而这番做法却受到了窦万通的强烈反对,二人大吵了好几架,渐渐地开始变得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民国十五年,南京警察局的局长有调动,作为本地码头最大的帮会,挑山帮肯定是要为新来的局长摆酒宴请的。

    听潮酒楼是南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六月初六,挑山帮包了听潮酒楼的场子,在这里宴请新来的局长——杨惊雷。

    晚上七点十分,杨惊雷的专车准时停在了听潮酒楼的门前,窦万通携夫人准时在门口迎候,车门打开,杨惊雷下了车,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站在窦万通身后的姜大太太愣住了……

    杨惊雷就是当年的杨霄!

    杨惊雷的眼神和姜大太太一碰,顿时也呆在了当场,不过两人都是久经大阵仗的老油条,转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各分宾主,把酒言欢,只是心里堵住了千言万语,找不到宣泄的机会罢了!

    有着姜大太太这层关系,杨惊雷对挑山帮独占码头生意的垄断地位自然是无比的支持,窦万通大喜,钞票金银大把的奉上,年底的分红,还给杨惊雷多分了一成,毕竟有了杨惊雷这位警察局长的保护,挑山帮的买卖自然会更加的顺风顺水。

    三天后,秦淮河边的一间西洋咖啡厅里,杨惊雷压低了头上的呢帽,一身便服,低着脑袋,无声无息的走进了一间标号716的包间里,包间的窗子下面,坐着一脸苦笑的姜大太太。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过后,姜大太太点燃了一只香烟,打破了沉默。

    “造化弄人,不是么?”姜大太太说道。

    “雁儿……”

    “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你还是叫我姜大太太吧!”

    “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年我……”

    “好了!不说这个了!”姜大太太摆了摆手,打断了杨惊雷的话。

    杨惊雷嗫嚅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

    “对了,你结婚了么?”姜大太太笑着问道。

    “结……结了!”杨惊雷点了点头。

    “有孩子吗?多大了?”姜大太太僵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杨惊雷苦笑摇了摇头,涩声说道:

    “没孩子,洋大夫说是我身体有问题……”

    姜大太太眼圈通红,故意扭过头去,不让眼泪落下,故作无所谓的说道:

    “那大夫是个骗子,哈哈哈,你知道么,你走后的第二年,我生过一个孩子,女孩儿,你的,小名叫……扣儿!”

    “你说什么?”杨惊雷猛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蹲在了姜大太太的身前,直直的望着姜大太太。

    “真的!”姜大太太点了点头,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唰的一声流了出来。

    “那孩子现在在哪?”杨惊雷颤抖着嗓子问道。

    “在苏州乡下,被……被人牙子拐了……我找了很多年,都没有音讯……”姜大太太深深的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连烟头烫了她的手指都浑然不觉。

    杨惊雷站起身,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了姜大太太的肩膀上,抬手拉开了房门。

    “你去哪?”姜大太太问道。

    “我去找……你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杨惊雷的声音斩钉截铁。

    姜大太太嗫嚅了一下嘴唇,悠悠说道:“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你的扣子……”

    “谢谢!”杨惊雷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那天,姜大太太躲在那间包房里抽了一宿的烟,直到半边肺叶咳得火烧一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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