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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侠骨一点香》正文 第四十八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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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空如洗,长河鎏金。

    渡船离对岸尚有些距离,却已能隐约看到对岸的土地,刘力同袁买并肩站在船头,迎着春风,望眼欲穿。时隔两个月,他即将重新回到白马渡口,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正如船四周时而平静时而翻腾的黄河流水。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确切的说,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曾拥有过多愁善感的权力,光是生计,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渐渐地,刘力已能遥遥望见岸边高高伫立的大旗杆,旗杆还是那柱旗杆,旗帜却不再是那一面旗帜。刘力用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下,发现它还不如一根小拇指宽。

    在他的记忆里,足足五丈多高的长杆,配上一丈多长宽的大旗,迎风飘扬,气势如虹。若站在旗下仰望,任谁都会感慨它的威武雄壮,可现在站在船上远观,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袁买在一旁瞧见他的举动,饶有深意地说道:“世上每一样事物,若从不同的位置看,都会不一样的。离远看了,与近时不同,过些日子看,又与过去不同。事物如此,人亦如此。”

    “唉——”

    刘力站久了,一边伸起懒腰,一边感叹道:

    “俺只是个粗人,哪能像公子你这样豁达,也没有多大本事,只求这一辈过的不窝囊,能挺直了腰板做人,便已很满足了。”

    袁买只是笑笑,并没有任何回应,又继续转过头观望眼前的黄河风光。

    片刻之后,船终于靠岸。

    还未等船夫放下船板,刘力奋力一跃,已迫不及待地跳出船头。甫一踏上渡口,他感觉每一寸土地都是如此亲切可爱,一年多来生活于此的点点滴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联翩。

    他就愣愣地站在岸边,痴痴地望着他们过去常常聚在一块儿吃食打闹的小坡,人群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他也毫无知觉。

    他想起了头一回来到渡口干苦活,头一回遇见孙侯,以及头一回拿到佣薪分发给大伙儿。尽管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却是他过的最畅快、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只可惜,如今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原本并不大的渡口,人山人海、热火朝天,无数辎重器械从船上搬下来,装上牛车,浩浩荡荡运向远方,如滚滚长河,泛起滔天尘沙。渡口四周驻满一列列精锐士卒,披甲执矛,虎视眈眈,还有骑兵在外围来回巡逻,连空气中都能嗅到战争的气味。

    这样紧张沸腾的场面中,却有一人格格不入,仿佛观花赏月一般闲庭信步。

    袁买慢悠悠地踱步下船,若无其事地分开拥挤的人流,来到刘力身旁。他从未真正意义上经历过一场战争,眼下能亲眼见识到战前筹备的一角,忍不住打量起四周来。

    一位袁军伯长见他们二人行迹古怪,厉声喝道:“你们俩干啥呢?还不赶紧过来受检!”

    袁买只好放弃观看的打算,拽上还在发呆的刘力一起,来到检查哨,拿出通关凭证。为了方便起见,他从袁谭处要了三份不同身份的路凭,现下用是递送紧急军务的身份。

    伯长验兑无误后,便放他俩过去,放行前,还语气颇重地斥责道:“就没见过送信还慢慢吞吞的,耽误了军情,你俩谁担得起责任?要是换作颜将军麾下,迟早得吃几下鞭子!”

    袁买也不辩驳,连声称是。

    待走到码头出口,刘力实在憋不住,嘀咕声越来越大:“哼,什么玩意儿,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瞧他那副很臭屁德性,当个伯长都是踩了狗屎。俺可早在两年前就是伯长,若一直待到如今,说不准还能混个军侯当当!”

    袁买见他那张臭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委实滑稽,打趣道:“依我看,当军侯太委屈你了,至少也得是个别部司马。”

    “公子您可真是的,咋又编排起俺来了,”刘力被袁买这么一说,顿时萎缩下来,如同干瘪的馒头,“要俺说,公子您只要把真实身份那么一亮,保管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袁买没好气地摇摇头,笑道:“不就是打搅了你睹物思人吗?你这憨货就在背后如此咒人家,这可不像一个英雄好汉能干得出来的事。”

    “啥英雄好汉,俺刘力就是只狗熊,不稀罕这些,只要能一辈子跟在公子身边就行。”

    刘力假装表现出一副谄媚的样子,突然眼睛一亮,迅速跑到走到前头,回身向袁买招呼到:“公子快来,这儿有个好地方。”

    袁买连忙跟上脚步,登上一片矮小的山坡。坡上隔的不远处,正有一队士卒驻扎在此,见到二人,倒也没任何举动。坡下正是白马渡口,数不尽的人头,望不穿的河流,可以尽收眼底。

    “本来那地方视野更好,怎奈被他们占去了,”刘力恋恋不舍地望着一旁士卒所在,“可真是怀念那会儿的日子,每日干完活,百十个兄弟们就聚在那里歇息,吃食喝酒,吹牛打屁,顺便望望黄河,真是快意。”

    刘力说着说着,眼中不禁流露出怀念与遗憾,他的美好生活,早已如同这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还。

    “确是一个妙处,”袁买站在山坡边缘,凭风眺望,衣袍随风舞动,颇有种临渊之感,忽而他好奇问道:“当初你既然都当上了伯长,如何又来到此处干起苦力的生意?”

    “好好的日子不过,谁想过那刀口舔血的生活?”经袁买提起,刘力定下心来,回忆起往事,“十岁刚出头,那该死的黄巾贼到处作乱,一个县一个县地卷过来,逼的俺们老老少少只得远走他乡,才走半道上,累的累病的病,到最后,就剩下俺一个人。”

    “亏得老天可怜,让俺熬过了一场伤寒,又在野王附近寻得一大户人家,当个佃客,总算是有了着落。后来遇上张将军招募兵马,各个大族都得出人出粮,家长就把俺送去充作部曲。”

    “还好俺身子骨结实,又学习过一些拳脚功夫,还胡乱练过那传说中黄巾力士的法门——公子你也见识过了。那会儿俺可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别的不敢说,冲锋永远冲在第一个,好几次攻打乱军贼寇,斩下几十个首级,被张将军看重,收入亲兵。”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过去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刘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士卒,将胸膛挺得老高,接着说道:

    “说起张将军,还真是个大好人呐,待营里的弟兄们同自家手足一般。从来不低看俺们,也不鞭打责罚,若不小心犯了小过小错,也就狠狠骂上几句、操练一番。伙食也是顶好顶好的,遇上日子宽松的时候,三天就能吃一顿肉,还有酒水喝。就算日子紧张,五六天也总能挤出一顿肉食来。”

    “可要俺说啊,当将军带兵决计不能太心软,有句话咋说来着——”

    “慈不掌兵。”

    瞧见刘力老半天实在琢磨不出,袁买便提示了一句。

    “对对对,慈不掌兵,公子不愧有学问的,”刘力趁机又送上一记马屁,可惜被袁买无视,“可不是俺心狠手辣,要俺说,杖责鞭打那是绝不能少的,该砍头的时候,还得砍头。”

    “此话怎讲?”

    “公子您没在军营里待过,可不知晓那里面都是些啥玩意儿!”刘力稍稍靠近袁买,放低了声音,“除了将军们的亲兵部曲,以及少数正经的庄稼汉,其他的好些都是流民亡徒,甚至还有贼寇歹人,那一个个平日里打家劫舍惯了,发起横来,见人就杀,见财就抢,谁都拦不住。”

    “张将军也不管教吗?”

    “怎会不管?”

    刘力骤然提高了音量,旋即又降了下来:“可张将军太仁慈,见大家都是一块儿流过血的弟兄,就不忍心,只好言相劝。有些人底子尚未坏掉,倒能改邪归正,可另一些却还是胡作非为。有一次,俺实在看不过去,便与他们争执,出手伤了几人性命。”

    袁买笑道:“所以就把你赶走了?”

    “那哪能啊——”

    “俺当年在河内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是俺吹牛,就那些欺软怕硬的孬种,来几个杀几个,不在话下。张将军怎会舍得放俺走呢?”

    刘力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张国字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无比自豪,但转瞬之间又如夕阳落日,寂寞渐冷。

    “只恨俺武艺微薄,对不起张将军,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他挡下一刀,竟让他被杨丑那个畜生给害了!”

    “若非当日遇上公子相救,就连将军的家眷,都险些护不得周全。若真是那样,俺还有啥脸面苟活在这世上!”

    说到最后,刘力已眉头紧锁,咬牙切齿,露出一副狰狞面孔。

    袁买见状,迅速用身体挡住边上士卒的目光,免得生出事端,然后轻轻拍着刘力的后背,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杨丑背主求荣,已落得应有下场,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刘力心渐渐平复,一转过头,目光坚毅地说道:“公子,俺一定会好好学本事,绝不会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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