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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之行 第6章 九品八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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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韬这时候走到席间,听到姐夫与大兄一边饮酒,一边臧否兖州人物,不由仔细听了起来。

    郤诜与江统他是知道的,毕竟他与这两个人的儿子郤庄、江虨均有同窗之谊。马隆因为平定凉州的功绩,也是名闻京师。对于阮咸,他知道此人乃是“竹林七贤”之一。前世即便知道“竹林七贤”是谁,关注重点也只在嵇康、阮籍等人身上,所以对阮咸的生平事迹了解不多。

    如今能够听到姐夫的议论,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大裨益。

    从二人的议论中,他逐渐得知,兖州的各大家族中以泰山羊氏为第一,其余如陈留阮氏、江氏、蔡氏,济阴卞氏、郤氏,泰山胡毋氏、高平刘氏、郗氏、王氏等均为二等士族。而在朝中之人则以尚书左仆射魏舒为首,魏舒出身任城国,也是当前的兖州大中正,负责全州人士的品评。

    席间张祎试探卞粹,隐隐提起父亲张华的想法,卞粹稍稍沉默后,突然间有些郑重地问道:“大兄,你对‘九品法’如何看?”

    “怎么,莫非贤弟不出仕,是因为九品铨选人物太过随意,无法体现出才华不成?”

    “魏立九品法,本为权宜之计,谁知流传至今竟成定制。其法未必能够挖掘到人才,缺陷却是极多,导致大量有识之士沉沦于乡野,小弟每每见之,未尝不痛心疾首。”

    “贤弟,冰冻三尺,非一尺之寒。去年平灭江左,大晋已尽得后汉旧疆,挟平吴之势原本是改变九品法的好时机,只是……”

    张祎闻言心有戚戚,范阳张家作为寒门之一,对九品法也着实感同身受。

    当初自己被品评时,不过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也即是乡品四品,在九品中已非上品。可是扪心自问,自小在父亲严厉管教之下的他,即便算不上学富五车,在一干同龄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难道就真的配不上一个上品的名额么?

    如今父亲有统筹灭吴的功勋,声名如日中天,二弟也不过才得了一个“上下”的乡品。而那些士族子弟,不但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上中”,而且可以恣意选择起家官职,一旦不符合心意,便会交章攻击,即便本州大中正,亦无法奈之何。

    父亲在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是当今陛下的心腹。而在别人看来,自己不过是得蒙父荫,才成为亭侯。可是谁又知道,那时的九品法尚有铨人之能,而如今门户板结,早已如同一潭死水?

    “去年冬日朝会,司隶校尉刘毅曾经上书陛下,言九品之法有八损,宜趁势革新,而尚书令卫瓘亦上书赞同废九品,除中正,可惜不得施行。”

    卞粹皱着眉头道:“竟有此事?刘司隶上奏之疏兄长记得其中内容否?”

    “笔墨伺候!”

    不多时下人端上笔墨,张祎推开镇尺,顿时笔走龙蛇。张韬站起身来围了过去,见到大兄写的乃是行书,其笔法已得父亲精髓。而姐夫卞壸则轻轻读了起来:

    “臣闻:立政者,以官才为本,官才有三难,而兴替之所由也。人物难知,一也;爱憎难防,二也;情伪难明,三也。

    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求者万端。廉让之风灭,苟且之欲成。天下讻讻,但争品位,不闻推让,窃为圣朝耻之。

    夫名状以当才为清,品辈以得实为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清平者,政化之美也;枉滥者,乱败之恶也,不可不察……

    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备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也。”

    “好!好一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刘司隶真乃国家柱石也!”仅仅只是“一损”,已经让卞粹激动地叫了起来。刘毅的奏章,恰巧说出了他的心声。

    于是他屏气敛声,继续看了下去。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不谓一人之身,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审便坐之……夫桑妾之讼,祸及吴、楚;斗鸡之变,难兴鲁邦。况乃人伦交争而部党兴,刑狱滋生而祸根结。损政之道二也。

    “……今之中正,务自远者,则抑割一国,使无上人;秽劣下比,则拔举非次,并容其身。公以为格,坐成其私。君子无大小之怨,官政无绳奸之防。使得上欺明主,下乱人伦。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损政之道三也。

    ……

    “前九品诏书,善恶必书,以为褒贬,当时天下,少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废褒贬之义,任爱憎之断,清浊同流……损政八也。

    “……至于中正九品,上圣古贤皆所不为,岂蔽于此事而有不周哉,将以政化之宜无取于此也。自魏立以来,未见其得人之功,而生雠薄之累。毁风败俗,无益于化,古今之失,莫大于此。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

    张祎微醺之际一气呵成,卞粹遍观上下,亦是击掌称妙。刘毅的这篇奏疏可谓是将“九品官人法”的弊端揭露的淋漓尽致,若是能够施行,则当今士林必会为之一振、两汉之风骨重现于当世,只是可惜如今已是积重难返,即便挟灭吴之威,陛下也不敢轻易改革。

    张韬见二位如痴如狂,心中冷笑。司马炎作为皇帝,可比谁都知道王朝的弊端。可若是废除九品法,岂不是与诸世家作对?这已经相当于剥夺了司马氏的统治根基,如何能够施行?

    当一个王朝建立在谎言之上,那么必然需要无数个谎言才能掩盖住当初的真相。而任何一个微小的真相都可能引发王朝的坍塌,让他们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小心应对。

    他原本还想与二人讨论科举制度的可行性,见到他们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由拍拍嘴打个哈欠道:“姐夫,时辰不早了,容小弟下去休息。”

    由于距离满月宴还有四天,卞府需要接待前来贺喜的各方客人。卞粹前后劳顿,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他们待在一起。

    毕竟是长房长孙的出生,卞府对这次的满月宴还是非常重视的。

    为了防止张韬闲极无聊,卞粹便让自己的六弟前来陪伴,二人同榻共眠。到了此时他才了解到,卞氏兄弟的名字其实与他们兄弟很类似。

    卞粹、卞粲、卞粽、卞榖、卞籾(ni)、卞粱……

    张家兄弟的名字中均是“韦”字旁,而卞氏兄弟则均带有“米”字,这个老六的名字,便叫做“卞粱”。是的,与后世北宋的京城同音。

    当然,张韬并没有笑出声来。

    从名字中可以看出卞府对于丰衣足食的追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经历了三国的大乱世,不知道有多少人颠沛流离。哪怕到现在,济阴郡还是地广人稀,大量地区荒无人烟。

    能够丰衣足食,已经足够让一个家族顺利地繁衍下去。

    从对儿孙的期盼中,亦可以粗窥一个家族的地位。

    他们张家三兄弟的名字中均带有一个“韦”字。韦者,熟牛皮也,经常用来将竹简编联在一起。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在张华期待儿子饱读诗书的时候,卞家还在盼望家族的下一代不用再饿肚子。

    所以,实际上张家已经比卞家先行了一步。

    二人初相识,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在卞粱眼里,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而在张韬的眼里,卞粱亦未曾长大。再加上一路上车马劳顿,此时已极为困顿,不久后便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二日的早上,卞粱此时早已经不见踪影。他走出房门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经到了八点左右,不由摇头苦笑。在别人家中睡到现在,可以说是极为失礼了。

    在仆人的侍候下盥洗完毕,便见到卞粱匆匆而来,对着他轻声道:“阿韬,我已经吩咐仆人准备了马车,今日带你前往定陶游玩如何?这冤句县城小的很,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一切单凭六哥安排,小弟客随主便。”

    “好,咱们这就走吧。到了定陶城以后还不耽误用膳。”卞粱一把拉过张韬,急忙钻入马车之中,在仆人的护卫下朝定陶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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