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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窝网 -> 历史军事 -> 1618:燎原

诡变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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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书房中,散发着浓重的檀香香味。

    方从哲,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铺着折纸,他并不言语,只是看着。

    如今的他,是大明朝廷的内阁首辅,他经历了很多年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这个位置是所有入朝为官的士人所想要到达的极致,有的人花了一辈子都没有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他却走到了,但是当他真正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他却明白在这个位置是如何的艰难与困苦。

    他感到疲惫,挪了挪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在椅子上坐得舒服一些,妻妾和孩子们已经入睡,偌大的书房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了,如今的他,坐在这广阔的府邸之中。

    一名十五六岁的侍女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照例放在了他的面前,他现在每晚都要喝上一碗辽东送来的千年人参熬制的参汤来补充自己的精力,身为帝国的首辅,他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处理不完,若不小心调养,恐怕他都等不到致仕的那一天就倒下了。

    这种焦虑的情绪自打辽东战事开始之后就越发紧张,说实在的,辽东的战事开始之后,他一直在担惊受怕,他原本以为辽东的建奴不过是群边蛮小贼,轻松可破,可结果后来他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派往辽东的兵力越来越多,各地的总兵回报兵部的情况愈发不乐观,天气寒冷,辽军提供的粮秣远远不足以应对,工部给的盔甲武器多数已经不能大用,士卒士气低落,将官相互推诿。

    他虽然对军务一窍不通,但是他也知道,军队士气低落,仗是没法打的。

    六部会商的时候,兵部要求增加士卒,饷银,户部和工部则大呼无法额外提供更多的银子,国库空虚,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赈灾的,修理水利的,治理黄河的。

    方从哲不敢怠慢,他自己也知道兵者,国之大事,一刻怠慢不得,于是在他的主持之下,他调用能调用所有府库银两,还从皇上那里抠来了十多万两银子,甚至还想要从皇上的内库之中拿些银子,结果在皇上那里磕了一鼻子灰,就这样,朝廷往辽东一口气投入了高达两百多万两白银,这仗是必须要打的,不打,皇上那边交待不了,而且必须打赢,否则他的位子就坐到头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如山的银子投下去了,换来的却是一句又一句的抱怨,兵部抱怨杨镐这位经略不懂军务,无法协调各地总兵一致,杨镐抱怨将官作战不利,阳奉阴违,不听调遣,然后是户部抱怨用度靡费,辽东毫无进展,那些盼着方从哲下台的官员,御史台和各部各科自命清高,对辽东毫无知情的给事中,就像是苍蝇闻到了牛粪的味道,群起攻之,弹劾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弹劾辽东经略杨镐的,弹劾杜松,刘梃,李如柏,马林的,弹劾他这个内阁首辅的,一天之内,上四五道奏章的,都是常事。

    虽然司礼监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些奏章多数都被留中了,但皇上还是看三五个奏章的。

    方从哲那段时间,每次从宫里回来,都在自己的书房里发火,他是真恨不得把这些平日里只知道找茬的言官们都拉到辽东去,让他们到那里自己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让这些只知道饱食终日的砸碎们也尝尝辽东风雪的厉害。

    就在部院一团乱麻的时候,皇上把他召入宫中。

    他犹然记得皇帝陛下那张铁青的脸。

    “命辽东各部,即刻出兵,违令者斩!”

    圣裁既断,那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了,于是他便立刻找来兵部诸官,传达圣谕,兵部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将圣意拟成措辞严厉的命令,几乎同时和皇帝圣旨一起发出,要求辽东各部,即刻进兵,不得有误。

    整个朝廷都停了下来,等到辽东战事回报,无数人都写好了奏折封事,乃至于露布,要趁着这个机会在朝廷里搞出一波乱子来,方从哲只能暗自祈祷,杨镐能在辽东顺利大捷。

    要知道,杨镐是他推荐的,他要是出了差错,朝廷里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他叹了口气,接着站起身来,正准备合上奏折,门外却走出一个中年人,正是他府内的门客,平日里为他拟文书奏章的学生赵梦奇。

    “老师怎么到了这时候了还不入睡?”赵梦奇走进门内,问道。

    “向真不是也没睡吗?”赵梦奇字向真,自打方从哲当年罢官开始,便就追随方从哲之后,当年叶向高独相之时,多次上书祈请增补阁臣,最终推荐的是吴道南和方从哲二人,万历四十一年,方从哲与前礼部左侍郎吴道南同加礼部尚书,大学士,入阁辅政,当时吴道南并未到任,他与内阁首辅叶向高二人作为内阁成员辅政,到了第二年,叶向高致仕,方从哲上书皇帝,请求沈鲤入阁,被皇帝拒绝,四十三年,吴道南入阁,次年吴道南科考舞弊受到牵连去职,随后方从哲便成了大明内阁中唯一一位阁臣,便就是所谓独相了。

    “这些日子事情多,我本想今晚为老师整理最近各部的文书,理理思路。”

    方从哲点点头,接着便扶着椅子想要起来,赵梦奇不敢怠慢,便上来扶他,方从哲勉强从椅子上起来,接着看了看赵梦奇:“这几天辛苦你了。”

    “学生不过是个捉刀的,老师这几日才是辛苦。老师受皇上的信任,独相这么些年,朝廷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老师在做,也是辛苦老师了。”

    方从哲苦笑了一下,接着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什么信任?皇上可是个聪明人,他怎么可能信任老夫?”

    赵梦奇扶着他,也是笑道:“老师您这可是说笑了,皇上若是不信任老师,又怎么会让老师独相了这么久。”

    方从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扶他,赵梦奇便走到一旁,开了窗,夏风倏然,室内的闷气也都随着夏风消散了。

    夜已经深了,外面清风明月,一片寂静。

    “向真,陪我出去走走。”

    赵梦奇便点头,两人走出书房,门外明月皎洁,竹影婆娑,沿着回廊漫步,方从哲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老师,您最近的愁绪可多了很多啊。”

    方从哲勉强苦笑,两人走到一处凉亭,方从哲坐在位子上,赵梦奇便陪坐在侧。

    “向真啊,你可知道皇上这两年为什么不要内阁里再多一个人呢?”

    赵梦奇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有些愣住,接着道:“皇上的圣意,学生怎么敢随意揣度?再者说,这些事情,当年叶向高独相的时候,外面也测度完了。”

    “当年世宗皇帝的时候,也如当今皇上一般,独居宫中,整整四十五年,朝廷内外,除了内阁诸臣,无一人可以轻易得见世宗皇帝,但是世宗皇帝陛下的内阁之中,却无独相之说,也无人敢为独相,严嵩也好,高拱,徐阶也罢,臣属众多。”

    “老师怎么说起这个?”赵梦奇全是不解,“老师,学生说句话,咱这大明,也可是奇怪,这数代之间,竟然出了两次这千古未见的怪事。”

    方从哲笑了笑,凉亭的外面,是一块小池,池中活水,涓涓细流,月光洒在池上,映衬无语。

    “世宗皇帝是聪明人,皇上也是聪明人,这聪明人,最擅长的便就是指着别人做事,世宗皇帝能够在内宫中独掌乾坤,所以他需要内阁里诸臣相互制约,而皇上,则需要老夫听话。”

    赵梦奇越发不解,方从哲却并未责备,毕竟这种事情,只有他这个做内阁首辅的才最为清楚,皇上不选其他阁臣,原因也只有他心里清楚。

    “皇上和朝廷里的各位臣官斗了一辈子,争国本争了这么些年,朝廷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内阁里的阁臣们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皇上虽然贵为天子,但这样斗了数十年,换谁也累了,所以才有叶向高为皇上分担,叶向高分担不下去了,便就是老夫这样的人,来朝廷里和稀泥了。”

    见方从哲自嘲,赵梦奇忙道:“老师,您贵为首辅,乃是朝廷的枢密,怎么能说出这般的话来?”

    “枢密?”方从哲冷笑道,“自打张居正之后,这朝廷哪里有枢密的讲法,这上上下下,哪一个看重了内阁的首辅,向真,这内阁的首辅,如今可不是首辅,而是箭垛子,那些个言官们,才是朝廷里的要人。”

    赵梦奇知道老师困于言官,便道:“老师,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向真便就直说。”

    “学生平日里在礼部供职的时候,结交甚广,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冯文荀,是学生的好友,他见识广博,谈吐不凡,又是兵部器重的人物。”

    方从哲点点头,捻着胡须,笑道:“这小子的确是个人物,颇有些当年张太岳的意思,只不过锋芒太露,当年在梃击案的时候差点被人当了挡箭牌,这次来京之后,倒是沉稳了许多,不过老夫还是劝你,不要与这种人为伍,这种人,日后是会惹出大事的,你怕是会受他的牵连。”

    赵梦奇却也是笑,接着道:“老师,冯文荀说的对,身为朝廷首辅,谨慎固然是好,但是身在内阁,若是谨慎过头,便无法压住朝廷内外的党争,如今的大明朝野,内外党争激烈,许多朝臣互为援引,自为一党,而本朝言官权重而位低,各党各派便就抓着言官,互相攻讦,一时互为仇敌,上下失措,皇上圣体违和,无法事朝,如果连内阁首辅都没有些脾气,怕是四处攻讦,四处扑火,最后顾此失彼,各官各僚便整日里寻思着党争的事情,无心国事了。”

    方从哲默然无语,这大明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最是清楚,朝廷里党派林立,互相攻讦,六部之内,除了言官,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若有不结党的,那早就被逐出朝廷了。

    “他倒是只会说些风凉话,他冯君晨不也一直在四处联络,意图结党吗?”方从哲看着小池里那些群聚在一起的红色鲤鱼,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自古有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赵梦奇见老师如此,也不说话,接着看着正在观鱼的方从哲,便道:“老师,辽东的事情老师还不打算向皇上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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