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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窝网 -> 历史军事 -> 1618:燎原

诡变 第一百三十三章 辩解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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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从哲凛然一动,面色迅速黯淡下去。

    赵梦奇却不说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子先写给老师的信。”

    方从哲看他拿着信,手却不接,接着继续看池子里的游鱼,“向真,你何时成了别人的信差?”

    赵梦奇见老师不接信,便道:“徐子先之前在天津的时候就写过信给您,说杨京甫刚愎自用,大胆妄为,竟然在来京邸报之中将大军行动公之于众,奴儿哈赤定会将其各个击破,首当其冲者必为杜松,他希望老师能够及早奏请皇上,撤换杨京甫。”

    方从哲吁了口气,挥了挥手道:“这个徐光启啊,他自己麻烦不断,却还要管别人的闲事,你可知道,他身为孔孟弟子,却一直与那些赤发碧眼的西洋佛郎机相善,当年礼部侍郎沈榷上书要在南京严惩西洋异教,这个徐光启却在朝廷里为他们极力辩护,说这些西洋教徒有利朝廷,当时还被朝廷里的人非议,才把他弄出了中枢,他这个人,脑子太活,总想惹出什么事情来,这次辽东的战事他预测准了,便更会极力跳动,老夫身为内阁首辅,总不能由着他放肆。”

    “老师,杨京甫报上来的捷报肯定是有问题的,”赵梦奇立刻有些着急,赶忙上前道:“老师这些年来一向谨慎,为何到了今天却是如此固执,这个徐子先,且不说他是否与西洋佛郎机相善,自辽东开战以来,这一件一件的事情,却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话,老师就算不信,也该看看才是。”

    “看什么?”方从哲突然恼怒起来,他激动地胡子直颤,接着指着自己的书房方向,骂道:“这书房里堆着的,吴道南,孙承宗,熊廷弼,杨链,左光斗,这些人的书信都堆成山了,哪一个的信老夫我没看过?那杨镐是老夫推荐的,这一个个说杨镐伪报捷报,这就是在说老夫欺君!”

    赵梦奇顿时哑然。

    方从哲发了一通脾气,接着缓缓坐下,叹了口气,接着从赵梦奇手中接过书信,却并不拆开,接着道:“向真,这事可不是是非对错这般简单,这些天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有些事,老夫是做不得主的。”

    赵梦奇自然是知道方从哲的意思。

    当初杨镐回报,由于马林、李如柏所部奋战,阵斩建奴万余,老奴力竭,已经退回深山密林,各军奋勇死斗,拼尽全力,终于迫使老奴归降。

    归降?归个屁?

    兵部左侍郎熊廷弼力主全力出击,将奴儿哈赤抓了送到京师斩首,但是不久之后就传来杨镐所部的伤亡报告,四路大军除了刘梃以外,损失惨重,杜松,马林阵亡,伤亡士卒多达三万多人。

    方从哲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杨镐在伪报战功,可过了不久之后,那堆送往京师报捷的成堆的建奴人头和被解救而回的百姓又证明杨镐大胜所言非虚,那些被俘的建奴一个个声泪俱下,说他们被马林、李如柏二将打得大败不支,损失惨重,以致于他们在轻取杜松所部之后根本无力击败大明大军,只能向大明降服。

    兵部调查的结果却是建奴们攻击杜松所部,整整打了一天一夜,最后张子云率所部退却,而杨镐和辽东的军将却众口一词,说只阵亡了四百人。

    写这封密奏的冯君晨很是聪明,他全文之中没有一句说杨镐伪报,却只叙说张子云所部死战了一天一夜,建奴根本无法攻破他们构筑的三道土墙,而杨镐和辽东诸将却说建奴只在此役阵亡了四百余人。

    这他妈的是把他当傻子吗?围攻马林打了一下午,打李如柏也是一下午,建奴却被斩首一万多级,而打张子云一日一夜,却只死了四百多人。

    兵部左侍郎熊廷弼就跟发了疯似的,在兵部大堂拿着冯君晨的这封奏疏往辽东报捷的官员脸上狂打,若不是人劝住,兵部大堂的会推差点变成了互殴。

    就在朝廷还在争论的时候,几位山西的御史突然联名上奏捷报,结果皇上知道了杨镐的奏疏,立刻龙颜大悦,立马发旨,方从哲运筹帷幄,赏银五千两,加太子太师,杨镐调兵部尚书,大学士,加爵定阳伯,即刻入京担任内阁次辅,赏银一千两,李如柏奋战有功,大败建奴,加辽东,辽阳总兵官,总统辽东军务,马林浴血奋战,没于军中,加山海关总兵,其子袭职,立碑于京中,传颂天下。

    至于轻军冒进,以致于全局失算,不能尽歼建奴的西路军各部,战没者余皆不问,杜松不在其中,他被追夺官职,家产抄没,家人流放,至于活下来的诸官,监军张铨,督战不利,临阵失措,于阵中指挥,见死不救,建奴撤退之时未能及时撤退的登州卫同知张子云,依照皇上的口谕。

    “丧师之责,须尽效尤之儆,可取此二人之首,以振大明军威!”

    方从哲是知道皇上对此战结果并不满意,但是此时大明的国库再也拿不出银子再打建奴了,再打建奴,就得从内府里拿银子了,所以兵部递送辽东大捷,皇上虽然不满,但是却闭口不提再加紧攻击的事情。

    兵部对于这个口谕立刻炸锅,左侍郎熊廷弼拿着张铨的密奏和冯君晨的奏折在六部会推的时候到处和人争论,兵部给事中杨链,御史左光斗更是连上奏折,要求皇上仔细查问,刑部,都察院和吏部里杨镐的同党,山西各道的御史则要求严惩二张。

    五月初一,各部再次会推的时候,熊廷弼再也没有忍住,他拿着杨镐的奏疏在六部诸臣之前大呼。

    “杨经略说张子云贪生怕死,可张子云与杜松分在浑河两岸,难以互援,其后建奴破了杜松,张子云前后受困,攻战一日一夜,建奴依然不能攻克,那老奴的孙子都战死了,这是贪生怕死之辈能做的事情?本院听冯文荀说,他亲自去萨尔浒看过,三道长墙不过百步,数万大军浴血厮杀,鲜血浸入泥土之中,使泥土染成了赤色,战况之惨之烈,本朝难见,今日不赏壮士,却要将经略之败,怪在他的头上吗?”

    当时他说的激动,当场甩手就抽了山西一个顶撞他的御史一巴掌,结果便和刑部、吏部杨镐的朋党打了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逼得方从哲只能上奏,熊廷弼因为侮辱同僚,被罚闭门思过。

    到了五月十二日,杨镐班师回朝,在正阳门向天子献俘,共献建奴生口五百七十人,天子大喜,命将所获建奴首级筑京观一座,诏将所获建奴男口皆斩,女口没入官,京城内外百姓欢悦。

    赵梦奇虽然无奈,却道:“老师,这些天京城里的戏楼茶馆,酒肆歌坊,可到处都流传着一份《皇明时报》,那里都写着辽东的事情,文人士子也好,贩夫走卒也好,可都是在为押在刑部大牢里的张子云喊冤,老师身为朝廷柱石,又是独相,理应尽人臣的本分,向皇上奏明前后。”

    方从哲叹了口气,看着赵梦奇一眼,道:“向真,辽东大捷的事情皇上已经定了,现在要翻案,就等于是打了皇上的脸。”

    “那就坐看良将被冤杀,老师,您是大明的肱骨之臣,您不向皇上说,这大明还有谁能向皇上说?”赵梦奇激动得胡须直颤,他看着自己的老师,脸上全是期盼。

    方从哲看着赵梦奇,面对学生的质问,他此刻却异常平静,辽东初开战的时候,他得知前方军饷不足,他作为内阁里的独相,一个人跪在宫门之外,希望能见到皇上,希望皇上能从内孥之中再拨些银子给兵部。

    最终,皇上以沉默相对,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向真,皇上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了,他老人家有些事情你不会懂,我也不会懂。”方从哲看着眼前的这个四十多岁但仍然有着自己见地的学生,“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天下,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天下,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杨京甫这个人本来也是老实忠厚的人,就是不擅长军略,当年朝鲜的时候便屡屡出现差错,老夫本来以为这过了几十年了,也能长进一些,结果却没想到,他连邢阶一半的本事都不到,就如之前那个徐光启说,这种能将大军进军的路线写在邸报上的人,竟然能统率大军,简直不可思议,可如今这朝廷,除了他,又有谁能当得起这个重任?莫说徐光启这种,就算是熊廷弼,就算是老夫推荐他,朝廷里的东林也好,浙党也好,谁能通得过?现在的皇上也不再是二十年前朝鲜那个时候的皇上了。”

    方从哲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来,皇上和朝廷里的文官们在拉绳子,朝廷里的各党也在拉绳子,而老夫我现在,就是这绳子上系得那根红绳,偏向那边都是不得了的事情,偏向了皇上,百官不干,偏向了百官,皇上拿我是问,朝廷里偏向谁也不成,外人都以为老夫是浙党的党魁,却不知道这首辅,怎么能是那一党的党魁,当年张居正的下场,咱们这些做首辅的,哪一个不清楚。”

    “老师,这么说这个张子云就是非死不可呢?”赵梦奇满脸失望。

    方从哲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也知道他今日的言行他日都会记载在史书之中,后人会骂他庸**臣,甚至还会有人说他为了保住权位而牺牲良将,可在这大明,奸臣也是难当的很的,严嵩是奸臣吗?是,可他不过只是世宗皇帝的棋子而已,他不去当着奸臣,自然还是会有人当的。

    他方从哲自始至终,也只能是在朝廷里拉拉平衡,若真是像赵梦奇那般事事廷争,皇上也容不得他那么久。

    “这张子云的生死,已经不是辽东大捷是否真伪这般简单了。”

    赵梦奇顿时愣住了。

    方从哲不再说话,他站起身来,满脸疲惫。

    “夜已经深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徐光启的信,你退给他,告诉他,老夫过几天会给上奏皇上,让他去昌平练兵,让他准备准备,赶紧离开京城,他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就别在京师里待着了。”

    他正准备回房,刚走几步,却看到赵梦奇还站在那里,便道:“向真,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再多过问,你虽然只是礼部的主事,可外人知道你还是老夫的人,他们可都盯着你,老夫已经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外人的言论对我来说不足道,你可有着大把的前程,听老夫一句话,张子云的事情不要管,朝廷里的事情很玄妙,皇上的心思也很玄妙。”

    赵梦奇被他这几句话弄得晕头转向,方从哲却叹了口气,冷笑道:“这种事情,向真你还没有那个冯文荀看得通透,这个小子,依着老夫看,是个宰辅之才,可惜的是有时候这个小子却聪明过了头,当年张太岳吃的亏这小子以后也一定会吃。”

    赵梦奇越发不解,方从哲却不说话,叹了口气道:“你等着看吧,过几日皇上必定会召开朝会,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这些话了,你且记住老夫的话,这大明,不是哪一个人的大明,而是皇上的大明。”

    不等赵梦奇继续发问,方从哲摆摆手,示意自己疲惫了,接着便由一个挑灯侍女带路,慢慢悠悠转回内堂,赵梦奇则看着方从哲颤巍巍的身影,一脸默然,他自幼受得都是孔孟的训诫,可今日他才发现要想真的去实现孔孟仁义二字,是有多难。

    明月朗照,华灯闪烁,赵梦奇的脸上全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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