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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仙人挂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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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09年,也就是清宣统元年,那个时候,敏贝勒还是贝勒,敏贝勒的阿玛——鄂亲王载亨,奉命建制我国第一所近代矿业高等学府——焦作路矿学堂。

    这一年腊月,鄂亲王六十大寿。

    鄂亲王膝下,有四个儿子,敏贝勒是长子,每年做寿,这四个儿子都会用足了心思,早早的给父亲准备寿礼,可是无论是稀有的珠玉、传世的书画、还是名家的金石,这鄂亲王都是见惯了的,没什么稀奇。于是,这四个儿子,就在寿宴当天的节目上下足了功夫,老二请来了名震京津的戏班子——凤头春,来唱堂会,老三请来了四川的川剧师傅,表演那吐火变脸的身法手段、老四请来了一伙儿金发碧眼的欧洲马戏团,排演了一场狗熊翻跟头,猴儿献寿桃的驯兽把戏。

    唯有这大儿子敏贝勒,寻摸了半个月,也没找着合适的祝寿节目。

    说起来,这也与这几个兄弟的性情身份有关,弟兄四个里,老二掌着京津的邮电官局,坐的是肥水衙门,手里攥着大把的银钱,哪家戏班子贵请哪家;光绪三十一年,皇帝下了圣旨,改工巡局为巡警部,内设五司十六科,老三补了个巡警部右侍郎的职位,掌部、厅、各省警务人员升转、补选、举劾、考核等事,人面通天,这鄂亲王做寿,各地的大小官员争着帮他忙活,筛选了无数节目,最终留下了川中的变脸高手;老四留洋留的早,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格力士,在外务部任职左参议,和洋人打的火热,请个金发碧眼的马戏班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唯独这个敏贝勒,自幼不喜读书做官,就爱放狗逐兔,养鸟斗虫,为此也不知挨了鄂亲王多少顿暴打,可这敏贝勒偏偏屡教不改,越玩儿越野,这敏贝勒平日里和狗待在一起的日子比人都长,你要是让他找条狗,但凡你说出个道道儿来,敏贝勒都能给你办个漂漂亮亮,可是,要让他弄个祝寿的节目,可是活活的憋死了他了,能想到的节目,拔尖儿的都让这仨弟弟给占了,剩下的不是低劣不堪,就是无甚惊奇。

    眼瞅着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敏贝勒愁的着急上火,压床子肿得老高,一大早上就裹上了貂皮大衣,踏着雪出了王府,在城里转了七八个来回,也没有什么收获,敏贝勒越想越烦,肚子还饿,一咬牙,索性将寿诞的事放到一边,一拍脑门子,直奔青楼而来,到了青楼门前的大街边上,敏贝勒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正要过马路,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在耳边炸响,一人一马从转角处横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敏贝勒!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一把扯住了敏贝勒的腰带,将他拽到在地,拖到了路边。

    敏贝勒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要喝骂,抬眼一看,才发现那马上的骑士乃是个背枪胯刀,着军服马靴的绿营兵,帽盔上还插了一只红翎。敏贝勒当下反应过来,原来这马上的骑士,乃是一名军营里的红翎信使,出动红翎信使,不是军国大事,就是十万火急,按规矩,红翎信使可穿宫打马,因阻碍红翎信使被马踩死,一律算白死。敏贝勒叹了口气,骂了一句倒霉,一扭头,正看到那个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要饭花子。

    只见那人生的生的人高马大,粗眉圆眼,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的灰土,手里讨饭的破瓷碗也在刚才被摔了个粉碎。

    敏贝勒站起身来,指着那要饭花子问道:“你叫啥名字?”

    “回爷的话,小的叫葛春儿……”要饭花子弯下腰去,不敢看一身珠光宝气的敏贝勒。

    敏贝勒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饿不饿?”

    “饿……”

    “走,爷领你青楼里逛一圈去,吃、喝、玩姑娘,都算爷的。”

    “啊——我……不……”葛春儿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结巴。

    敏贝勒一拉脸,也不嫌那葛春儿身上埋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高声笑道:

    “啊个屁!爷的命,还抵不上一顿酒席么?”

    说完,便大踏步的拖着惊到僵直的葛春儿迈进了青楼的门子,接客的老鸨伺候惯了这位敏贝勒,瞧见敏贝勒搂着个要饭花子进门,一点也不惊恐,毕竟这位敏贝勒荒诞不经那是满京城出了名的,带着群狗来青楼包场的事都没少干,更别提搂着个要饭花子了。

    “哟——敏贝勒,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楼里的姑娘们,盼着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老鸨子笑颜如花,一群脂粉姑娘莺莺燕燕的围了上来。

    敏贝勒游戏花丛,本就是老手,此等阵仗早就习以为常,一声大笑,从腰里摸出了一沓子银票,迎风一甩,哗啦啦的从半空中飘了下来。

    “今儿个这场子,爷包了,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清场——哈哈哈,楼上最好雅间,布上酒席,给爷的朋友葛春儿接风——”

    葛春儿被这场面吓的魂不附体,如牵线木偶一般被四五个年轻的姑娘架上了二楼,洗漱干净,淘换了一身新衣服,进了雅间里,战战兢兢的被敏贝勒按在了凳子上,一连三杯酒灌进了喉咙,脸上冒起了一团红晕。

    那敏贝勒本就是个没架子的人,天南地北,三山五岳,只要是和军国诗书没关系的事儿,他都能信手拈来,侃的你一愣一愣的,不多时,就将葛春儿绕的迷迷糊糊,两人连吃带喝的饱餐了一顿,正消化食儿的功夫,敏贝勒又想起了自己阿玛过寿这事儿,愁的牙床子又上来了疼劲儿,拄着下巴,“哎呦呦”的瞎哼哼。

    葛春儿瞧在眼里,小心翼翼的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烦心的事儿了么?”

    敏贝勒嘬了嘬牙花子,皱着眉说道:“还不是我阿玛这寿诞闹的……”

    敏贝勒越说越气,借着酒劲儿,将自己这事儿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葛春儿。

    葛春儿听完之后,一拍大腿,推开地上的桌椅,挪出了一边空地,站好了身子,沉声说道:“不就是给王爷演个助兴的节目么?小的给您走一趟拳脚,爷您给掌掌眼!”

    说完这话,只见葛春儿腰杆儿一挺,吐气开声,扎马攥拳,耍了一套硬桥硬马的洪拳,龙、虎、狮、豹、蛇、鹤、象、马、猴、彪,十套象形有模有样,出手时含胸、立腰、收腹、敛臀、沉肩、垂肘、沉桥坐步。发力时蹬腿、扣膝、合胯、转腰,一板一眼,倒也有几分火候。

    葛春儿打完了拳,收身立势,小声问道:“爷,您看我这趟拳打的怎么样?”

    敏贝勒摆了摆手,叹着气说道:“拳打的不错,只不过我阿玛自幼习武,耍惯了刀枪拳脚,这武功把式怕是还提不起他的兴趣,要想搏他注意,怕是还得来点儿新奇的玩意儿……唉,可这唱曲儿,变脸儿和杂技的样数都让我这仨弟弟先给占了,我若跟他们搞一样的东西,岂不大跌颜面……”

    敏贝勒这边诉着苦,葛春儿站在旁边,咀嚼着敏贝勒的话,眼眶里的眼珠滴流乱转,不一会儿,就想出了个好点子,只见葛春儿一抬头,一脸自信的说道:

    “贝勒爷,小人这里有一门手艺,管保新奇!”

    “有多新奇?”敏贝勒问道。

    “我这手艺,这世上怕是还没人见过!”葛春儿拍着胸脯笑道。

    敏贝勒拍手喊道:“快演来我看!”

    葛春儿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了麻木的腰带,向上一抛,穿过了房梁,葛春儿拽了拽,试试结不结实,随即手腕一转,将腰带打了一个死结儿,搬了个小圆凳放在了绳结下面,一抬腿,站在了凳子上,把腰带绳儿往脖子下面一套,一垫脚踢翻了凳子,整个人往下一坠,瞬间就吊在了绳子上。

    葛春儿的动作极快,敏贝勒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这厮已经吊上了,直到他踢到了凳子,身子往下一沉的时候,敏贝勒才反应过来。

    “去你娘的——”

    敏贝勒一声疾呼,蹦起身来,抱住葛春儿的两腿,就往上举。

    “你这是嘛呢?好好的,上个什么吊啊,下来,下来——”

    葛春儿轻轻一笑,也不挣扎,只是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敏贝勒的肩膀,笑着说道:

    “爷,您松手……”

    葛春儿生的人高马大,敏贝勒累的一脑袋大汗,喘着粗气骂道:

    “松你娘啊,我一松,你不就吊死了……”

    “您松开,小的吊不死,小的还没活够呢,你放心……”葛春儿一边答着话,一边伸出两手,轻轻的推开了敏贝勒的膀子。

    敏贝勒渐渐的松开两臂,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葛春儿整个人被一根腰带绳儿吊在半空,左右摇摆,那绳结儿就系在他的下巴底下,然而那葛春儿脸不红,气不喘,说话呼吸,顺畅如流……

    “你这是……什么个意思?”敏贝勒呆住了。

    “劳烦贝勒爷赏小的一杯酒!”葛春儿拱手笑道。

    敏贝勒伸了一下大拇指,斟了一杯酒,举起胳膊,递给了葛春儿,葛春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劳烦贝勒爷再赏小的一口肉!”

    敏贝勒接过酒杯,又从桌子上撕下了一只兔腿儿递给了葛春儿,葛春儿接过兔腿儿,一阵撕扯,吞咽如常,敏贝勒瞪大了眼睛,绕着葛春儿绕了好几圈,惊声呼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能上吊不死?”

    葛春儿拱手答道:

    “回爷的话,小的这手本事唤做仙人挂画,乃是洪拳中的一门内家手段,乃是通过常年习练,增长颈肩气力,使之能以颈椎一点,带动全身,要说吊不死,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吊上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期间谈吐饮食,一切如常,怎么样,小的这手绝活还算新奇么?”

    敏贝勒抚掌笑道:“妙,妙,妙啊——你且下来说话,我仰头时间长了脖子疼!”

    葛春儿闻言,一手抓住了头顶的绳子,将自己往上一提,一手把脖子底下的绳套儿从脑袋上摘了下去,一松手,落在了地上。

    “你这本事哪学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啊?”敏贝勒呷了一口酒。

    葛春儿站在旁边,认真的答道:

    “这手本事说来话长,据我师父说,在明朝嘉靖年间,皇宫里有一位法力通天的国师,这国师本是一位道长,不但道术了得,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专为嘉靖皇帝炼制不老仙丹,只可惜后来这位国师卷入了夺嫡的风波里,被皇妃请来的一群高手围攻,那家伙,据说打的昏天黑地的啊,国师被人打得口吐鲜血,好悬没给打死。那国师在宫里头收了好些个力士和道童,放在身边调教功夫,也被那几个高手杀的七零八落,里面有个叫掌镜的道童,趁乱缩在桌子底下装死,那几个大高手追杀国师心切,没有注意到他,这掌镜才死里逃生,扮作死尸,逃出了皇宫,流浪江湖,一路要饭到了河南,被少林寺的和尚收留,做了僧人,这名叫掌镜的道童跟随那位国师时日不长,拳脚招数还没来得及练,只学会了这手仙人挂画的内家手段。这道童带着这手功夫入了少林寺的山门,那道童唯恐这手功夫暴露自己和国师的关系,再度引来那群高手的追杀,不敢声张,只能秘不示人的将这手功夫悄悄的单传了下去,传了几代之后,便到了康熙年间,少林寺和反清复明的那伙儿乱党搅扰不清,引得康熙爷龙颜大怒,一道圣旨,火烧了少林寺,少林武僧风流云散,散落民间,这手仙人挂画的绝技也就这样藏身在洪拳之中,开始了在民间的流传。”

    敏贝勒听得兴起,一拍脑门子,高声喝道:“好!就是它了,腊月初七,我阿玛生辰,你给我好好演,演好了,爷有赏,不止金银少不了你,还保你个协巡营的军身,怎么样?”

    葛春儿大喜,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三天后,腊月初七,鄂亲王寿辰,王府的后花园上搭起了高高的戏台,鄂亲王端坐主位,听过了凤头春的京戏,看过了洋人的马戏,赏过了变脸儿的名角儿,鄂亲王正是兴浓意满之际,敏贝勒一咳嗓子,人五人六的从后面走了出来,小跑到鄂亲王面前,一撩袍子,给鄂亲王磕了个头,口中唱道:“孩儿给阿玛祝寿——”

    鄂亲王四个儿子里,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个老大,平日里浪荡贪杯,招猫逗狗,一点儿正事没有,此刻,眼见敏贝勒蹦出来请安,鄂亲王正要发怒,忽觉的手背一痛,一回头,正瞧见敏贝勒的生母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两根指头狠命的拧着自己的手背。

    鄂亲王有福晋七人,一嫡、两侧、四庶。这敏贝勒的生母乃是鄂亲王的嫡福晋,也就是正妻,鄂亲王对她一向敬爱有加,此刻瞧见老妻求情,鄂亲王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压火气,沉声说道:“起来吧!”

    敏贝勒咧嘴一笑,拱手说道:“今日阿玛寿辰,孩儿也精心准备了一个节目,为阿玛助兴!”

    “哦?”鄂亲王不由得有些意外,心中暗道:“想不到这败家子还转了性了,也罢,终归是亲生的……”

    想到这,鄂亲王长出了一口气,摆手说道:“演来看看。”

    敏贝勒暗喜了一下,向台下一招手,早就候在边儿上的葛春儿一个起落,站到了台上,朝着鄂亲王打了个千儿,两手利落熟稔的解下了自己的腰带绳,顺着台子边上的旗杆子猿猴一般的爬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鄂亲王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葛春儿要玩什么把戏,正诧异之间,葛春儿已经打好了绳结,把绳子往脖子底下一挂,荡秋千一般从旗杆顶上往下一跃,扯着脖子底下的绳子猛地一坠,张开双臂,好似放风筝一般,整个人吊在了旗杆上左右摆动……

    “啊——死人了——吊死鬼——”场内的女眷发出了一阵尖叫,一张张小脸儿吓的白纸一般,有胆小儿的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饶是鄂亲王这等人物一时间竟也吓的目瞪口呆,两眼发直,指着吊在半空中的葛春儿喊道:

    “这……这……这……”

    正当鄂亲王惊惧不已之际,只见半空中双目紧闭,原本好似已经吊死了的葛春儿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鄂亲王朗声唱道:

    “恭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鄂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口一阵绞痛,大脑嗡嗡乱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里一口浓痰上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半边身子不停使唤,针扎一般,想说话但是舌头又麻木的厉害。

    “你……你这……逆子……逆……”

    鄂亲王干张嘴发不出声音,憋了好长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鄂亲王整个人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下。

    亏得一旁的老管家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了鄂亲王,高声喊道:

    “快找大夫,王爷气的……气的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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